《譯者序》一六八一:另一個不重要的年份
蔣鏡明
路易的特徵是活得太長了,以致他驕傲和權勢的罪惡,親受復仇女神的報復,而非加於他的孩子們。
-威爾‧杜蘭 《世界文明史─路易十四與法國 》
西元一六八一年,世界各國皆有偉人或大奸大惡之人於此年出生,也不乏洪泛、旱災、地震等各種天災人禍,但若以世界史的觀點來看,會影響到人類整體社會的大事並未發生。一六八一年間的文藝與學術鉅作也是屈指可數,簡言之就是並無驚世駭俗之作產生。
如此乏善可陳的一年,卻是葛雷克.凱斯的架空奇幻歷史小說系列《非理性時代》最重要的一年。這種安排不禁令人聯想起台灣歷史學家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在這平淡的一年中,莫非果真暗藏著過往許多歷史的洪流所沖刷出來的危崖,而在這一年顯露出整個王朝或國家即將土崩瓦解的跡象?!
抱歉,讓各位失望了,真實的一六八一年還真的就是這麼無聊的一年!
翻譯這本書對筆者來說是個全新的挑戰,請別誤會,葛雷克.凱斯的文字極其優美,行文流暢,他不會咬文嚼字,也常常引用詩意甚濃的比喻和典故。難的不是文字本身,而是譯注。當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出現時,譯注的作用便如同破題。但在為本書加注時,到底該怎麼形容或描述一個歷史人物,便成了個令人頭痛的事。
比方說,未來將成為路易十五的小王太子,為路易十四的曾孫,當路易十四於一七一五年因糖尿病逝世後便繼任大統。嗯嗯,寫得可真是言簡意賅,問題是咱們剛剛不是才說路易十四不想死也沒死嗎?囧…這下可好。
各位應不難想像此種困境,但是我無法認同許多出版界的大老們所堅持的「不用譯注」此種作法。身為原著和讀者們中間的橋樑,讓讀者毫無阻礙的閱讀是譯者的天職啊(握拳),因此筆者只好運用各種閃躲的技巧,在不洩露劇情和天機的條件下設法讓讀者在最短的時間內瞭解人物、故事、地點或事件的背景和來龍去脈,著實花了不少時間。至於書中的數位主要角色由於其生平被改動的幅度甚大,譯注反成了畫蛇添足之舉,因此編輯們決定將這些譯注全數拿掉,這也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
《非理性時代》雖是架空的歷史,但作者並不會毫無止境的天馬行空,而是極其巧妙的穿插進歷史上的真實事件,讓讀者彷彿置身在似虛似實的時空中,想期待著歷史上曾記載下來的事發生,但卻發現歷史在這個環節又進入了反事實的世界裡。例如書中的神童班傑明‧富蘭克林在波士頓當印刷學徒工之時最期待的一本書便是牛頓的《數學原理》,其中牛頓和《數學原理》一書當然是歷史上的事實,但問題是班小弟弟想看的是特殊版本的《數學原理》──附錄加上了鍊金術方面的論文,這就成了架空的歷史。在正史上,英王亨利四世於西元一四一四年宣布私下提鍊金或銀是一種重罪後,鍊金術(大功業的目的是製造出能將賤金屬轉化成黃金的賢者之石)便在法律上被禁止了,因此牛頓絕對不可能在著作裡大剌剌放上鍊金術的論文。但既然歷史在西元一六八一年開始進入鍊金術高度發達的社會,此舉反倒是稀鬆平常的事。所以當讀者接著看到提早了將近一世紀出現的蒸汽火車頭時,也沒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了。
但是在西元一六七〇年代晚期至一六八〇年代早期這段時間內,英國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中有位成員大量摘錄了一首名為〈獵捕綠獅子〉(The Hunting of the Greene Lyon)的詩。在這段文字的最後,這位成員親筆寫下了一些註記。
該批手稿在兩百多年後成為一九三六年某次蘇士比拍賣會中的第十三號拍賣商品;此次拍賣會中一併成為競標品的還有其他三百二十八件手稿。手稿中的文字有拉丁文、十七世紀時所使用的英文、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符號;但無論是哪種文字,其執筆者均為為人類史上最偉大、最傑出、最重要的科學家之一──艾薩克‧牛頓爵士。
以《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一書而享譽世界的英國經濟學家凱因斯向來也以研究牛頓的學術成就而著稱,他不忍見這批第一手的學術史料流落三教九流的收藏家或舊書攤老闆之手,便以極低廉的代價標下了這批手稿,卻沒想到自己因而意外發掘出科學史上──或許該稱為鍊金學史上──最令人驚嘆的秘密之一。他所標下來的這批手稿就是著名的「凱因斯手稿」。
所謂的〈獵捕綠獅子〉,其實是古代的鍊金術士用隱晦的文字和語言所做的實驗紀錄,而整批牛頓手稿中更有三分之一以上很明顯也是以鍊金術為主題,手稿中的那些不知所云的奇怪記號,便是鍊金術士最常使用的符號標記。原來牛頓不但身兼工業革命的啟蒙者與現代科學的肇創者等身分,在不為人知的隱密時空裡,他也是個揮汗如雨、渴望在熔爐與坩鍋中完成「大功業」(即製造出賢者之石)的鍊金術師!讚嘆之餘,凱因斯不禁為牛頓秘密分身的揭發下了個註腳:與其說牛頓是理性時代的第一人,不如說他是最後一位魔術師。
繼凱因斯之後最權威的「牛頓學」學者非貝蒂‧道卜斯莫屬,她將鍊金術在牛頓的學術思想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做了一套精闢入裡的研究,並寫成了《雙面天才》一書。書中指出在西元一六八〇年以前,牛頓認為重力是由細小的物質粒子所驅動,並以機械性的方式運作。但他從來不認為重力乃是受上帝絕對力量所操作,只能證明上帝的絕對力量可能存在。雖然一六七〇年代牛頓曾構想出一種機械性運作的重力以太,並試圖將此種物質與活躍的精神靈體做一結合,但在一六七〇年代末期他便打消了這種念頭。到了一六八〇年,牛頓突然間非常積極的想在他的鍊金術和神學研究中證明神的意志活動確實存在。如果牛頓真的在這些研究中發現了甚麼,這個世界會是如何?如果牛頓除了微積分、平方反比定律、重力論、光學、數學原理之外,在他埋首鍊金實驗室時又發明了一些別的東西,這個世界又會是如何?
歷史就是從這個充滿無盡想像的路口由一六八一年開始步入了猶如波赫士筆下的「歧路花園」,伸向無數種可能的未來。在這一年,牛頓發明了賢者水銀,鍊金術自此與科學並駕齊驅,甚至成為科學的一部分,於是歐陸與美洲殖民地四處可見無燄但並非以電力激發的鍊金術燈,簡直就是傳真機的以太抄寫機造成了通訊技術的大革命。當然葛雷克.凱斯並非將現代科技換個名目後複製到這個架空的世界中,讀者在本書中能見到各種匪夷所思、令人拍案叫絕的新奇機器,每種機器甚至還有鍊金術的理論基礎!
然而這段架空歷史中最大的變化就是已經活得夠久的「太陽王」路易十四覺得自己活得還不夠久,他的法國陸續結束了與西班牙與荷蘭的戰爭,雖然戰果不盡人意,但在歐洲的聲勢正如日中天,正如他自己的外號。在財政大臣尚─巴提斯特‧柯貝的襄佐下,法國的國庫滿盈,文學、藝術、宗教、科學等各方面的發展均執當時全歐的牛耳。他的軍隊踏遍西歐,艦隊更擊敗了不可一世的西班牙無敵艦隊,並讓曾在歐洲呼風喚雨的哈布斯堡家族吃足了癟。對路易十四來說,他所懼怕的不是北方新興的神秘大國俄羅斯,也不是英國、荷蘭與神聖羅馬帝國所組成的反法大同盟,而是死亡,因為死亡將迫使他在這些對手面前俯首稱臣。於是一七一五年他躺在病床上呈現彌留狀態時,便一口飲下了神秘的波斯使者所呈上的長生不死藥──也就是液態的賢者之石。全歐洲的人類都因為這個舉動而往「歧路花園」的更深處走去。
用鍊金術的術語來說,小說中所有的角色都像是材料和觸媒,他們一起掉落在北美和歐洲這兩具坩鍋裡,在歷史這個大熔爐中互相激發出火燄,產生變質、發酵、轉化、再生等效應,然而操縱這段提煉大功業過程的力量究竟為何?人類歷史的發展是受理性、物質還是另一種更超然的力量所主宰?這個亙古至今最大的謎團,即將在《非理性時代》中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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