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漢斯.瓦爾特.克萊曼即將淹死在自家的浴缸裡。有個陌生人,正用一雙強壯的手臂把他的雙肩牢牢地按在陶瓷浴缸底。

雖然水深不過三十公分,但是,漢斯卻無法掙脫那雙手把頭抬起來。他用手抓扯陌生人的手,企圖擺脫他的控制。但這人是個邪惡而又年輕力壯的混帳,而漢斯已經七十六歲,還患有關節炎和心臟病。漢斯慌亂地揮動著雙臂,兩腳徒然踢打著浴缸,把水濺得到處都是。他無法看清楚攻擊者的臉,那影像在水面上不停晃動、模糊不清。這個混帳肯定是由公寓外牆的防火梯爬上來,再從敞開的窗戶鑽進屋裡,當他發現漢斯正在沖澡後,便直接闖進了浴室。

漢斯一面掙扎,一面感到胸膛中的壓力越來越大,從胸骨後的中心部位開始迅速地擴散到整個胸腔。這是一種負壓,從四面八方由外向裡擠,無情地壓迫著他的肺。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內,這份壓迫感就漫沿到頸部,灼熱、哽噎、僵硬,漢斯不得不張開了他的嘴。浴缸裡的溫水嗆進了漢斯的喉嚨,他在極度恐懼中扭曲著身軀,像一頭垂死的野獸開始臨死前的最後抽搐。不、不、不!
不久,他的身體就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浴缸裡,大腦中的視覺影像漸漸消失,只看見上方幾公分處的水面,一顆顆落下的水珠泛起一圈圈漣漪。這使他想起了「傅立葉級數」,多麼美妙啊!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就此結束,還沒有。此時,漢斯又臉朝下的躺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漸漸恢復了知覺,灌進胃裡的水也開始咳了出來。他感到眼睛疼痛、胃部痙攣,每次呼吸都是痛苦的喘息。確切地說,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比走向死亡更加痛苦不堪。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後背受到了重重的一擊,正好打在兩扇肩胛骨的正中心。有人愉快地對他說:「該醒醒了! 」

陌生人抓住漢斯的手臂,把他翻過來仰躺,使他的後腦又重重的撞上濕淋淋的地磚。漢斯急促地喘息著,睜開眼睛往上看,襲擊他的人正跪在浴缸旁的防滑腳踏墊上,那人的身形高大,體重至少在一百公斤以上。他穿著黑色T恤,肩膀上發達的肌肉從衣服下鼓起,下身是件迷彩褲,褲腳收在一雙黑色的皮靴裡。頭頂光禿,臉頰佈滿鬍渣,下巴留著一道灰色的疤痕;和碩大的身體比較,他整個腦袋小得不成比例。漢斯心想,這個人很可能是個毒蟲,殺了我之後就會翻箱倒櫃搜尋值錢的東西。到時候這個蠢貨就會發現,我連一分該死的錢也沒有!

這個惡棍咧著薄薄的嘴唇,微笑著說:「現在,讓我們來談談,如何?你要是願意,可以叫我賽門。」

他的口音很特別,漢斯一時難以判斷他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他有著一雙棕色的小眼睛,鷹勾鼻,灰色的皮膚就像一堵飽經風霜的牆磚。醜陋的五官並沒有明顯的地域特徵,可能是西班牙人,也可能是俄國人或土耳其人,反正任何國家都有可能。漢斯想問「你想做什麼?」但是一張口卻又哽住了。

賽門的臉上露出愉快的表情:「是、是,對於目前這個狀況我很抱歉,但我必須要讓你知道我不是鬧著玩的。做事最好開門見山,不是嗎?」

奇怪的是,漢斯現在並不害怕了,他已經接受現實,等著陌生人殺死自己。讓他不安的是這人厚顏無恥的態度:自己赤身裸體的躺在地板上,而他卻一直笑!很顯然,接下來他會命令自己說出提款卡的密碼。同樣的事情曾經發生在漢斯的鄰居身上:一個八十二歲的老婦人在自己的公寓裡遭到襲擊,在無情的毆打之下,不得不說出她金融卡的密碼。別做夢了,漢斯不覺得害怕──他非常憤怒!一陣咳嗽後,漢斯終於吐光了肚子裡的水,用手肘支撐起上身說:「你這個無賴,這次你找錯對象了。我沒有錢,甚至連提款卡也沒有。」

「我不要錢,克萊曼教授,我感興趣的是物理學而不是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對這門科學非常熟悉,是吧?」

漢斯變得更加憤怒了。這蠢貨想尋我開心嗎?他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再過一會兒,他才察覺了一個更讓人擔憂的問題:這人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又知道我是一個物理學家?

賽門看來已經猜到了漢斯的心思,對他說:「教授,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別看我長得醜,但我可不是一無所知的笨蛋,雖然書讀得不多,但是我學得很快。」

漢斯這才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什麼缺錢的毒蟲。他問:「那麼你是誰?到這裡來做什麼?」

賽門笑得更開心了,回答說:「你就當它是一個研究題目吧,一個非常有挑戰性、神祕的課題。我得承認,這個課題裡的某些方程式不太好懂,但是我有一些朋友,他們可以說得頭頭是道。」

「你的朋友?你說的『朋友』是誰?」

「這個嘛,可能是我用詞不當,也許用『客戶』這個詞會更準確一點。我有一些知識非常淵博又相當富有的客戶,他們僱用我來這裡拿一些資料。」

「你在胡說什麼?你是哪裡的間諜嗎?」

賽門咯咯地笑起來:「不不不,沒有那麼可怕,我只是個獨立工作者。好了,這個話題我們就說到這兒。」

漢斯的大腦迅速的思考,這個惡棍肯定是個間諜,否則就可能是恐怖分子,他屬於哪個組織還不清楚──伊朗?北韓?還是蓋達組織?不過這並不重要,反正他們要的都是同樣的東西。漢斯想不透的是,在這麼多可以選擇的目標中,這些混蛋為什麼偏偏選中了他。他和同時代大多數的核子物理學家一樣,在一九五○至六○年代曾經為國防部做過一些高度機密的工作,但是他的專長是放射性研究,從來沒有涉足過炸彈的設計或製造;他的職業生涯幾乎全部傾注在非軍事理論的研究領域。於是漢斯說:「無論你的客戶是什麼人,我都愛莫能助。他們找錯物理學家了。」

賽門搖搖頭道:「不,我想他們沒錯。」

「你認為我可以給你什麼資料?濃縮鈾?我對那一無所知!更別說什麼核彈頭的設計了。我的研究領域是粒子物理學,而不是核子工程。我所有的研究論文在網路上都查得到,沒有任何祕密可言!」

陌生人聳聳肩,不為所動。他說:「你不必急著亂下結論,我不關心什麼核彈頭,也不關心你那些狗屁論文。我感興趣的是別人的成果,不是你的。」

「那你跑到我的公寓裡來做什麼?弄錯地址了嗎?」

賽門的臉色陰沉下來,他一掌把漢斯推倒在地,並俯身向前,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透過手掌全部壓在他的胸口上,接著說:「很巧,這個人你正好認識。還記得五十年前在普林斯頓大學的那位教授嗎?就是那位來自德國巴伐利亞的猶太人,那位寫出著名的《狹義相對論》的人。你一定沒忘記他吧?」

在這人強而有力的壓迫下,漢斯漸漸感到呼吸困難。他想著:上帝啊,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賽門把身體更往前傾一些,臉也湊到漢斯的面前,鼻孔中的黑毛在漢斯眼前清晰可見。他又說:「克萊曼教授,當年他很欣賞你的才華,認為你是他的助手中最有前途的科學家。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你們一直十分密切地共事,對嗎?」

即使漢斯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實際上也已經無能為力。因為賽門用力的往下壓,漢斯感覺到自己的脊椎骨已經硬生生地頂在冰冷而堅硬的地磚上。

「沒錯,他相當欣賞你。不過更重要的是,他信任你。那幾年,他所研究的一切問題幾乎都會找你商量,甚至包括他的『統一場理論』。」

就在這時候,咔嚓一聲,漢斯的一根肋骨斷裂了,就在左肋外側承受壓力最大的地方。劇烈的疼痛像一把尖刀一樣直刺入漢斯的胸膛,他本能地張開嘴大叫,但因為無法吸入足夠的空氣而叫不出聲來。哦,上帝,我的上帝啊!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理性防線徹底崩潰,他害怕、恐懼了!因為他終於知道陌生人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了最終自己將不得不乖乖就範。

賽門總算停止壓迫,從他胸口上抽回了手。漢斯深深地吸入一口氣,但湧進胸腔的氣流卻像另一把刀子,刮得左胸一陣劇痛。他的胸膜已經撕裂,這意味著左肺葉組織很快就會崩潰。劇痛使他開始哭泣,整個身體隨著每一次呼吸而抽搐。賽門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雙手扠在後腰上,帶著得意的微笑居高臨下地看著漢斯:「現在,你我對彼此都很瞭解了吧?你已經知道我在找什麼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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